无语怨东风(东村视角)
1945.7. 28日本战败前夕
七月底的阳光还是有些毒的,东村看着面前的三人,内心百感交集。
阿南一脸担忧的对着东村说道
“科长,你真的不跟我们一起走吗”
一旁的黑川也跟着附和道
“科长,和我们走吧”
看着面前三人那一副愁容不展,急切想把自己拉回国的样子,东村笑了一声,摇了摇头。
“您留在这儿,会……会……”
看着阿南一眼又这个样子,东村重重的拍了一下他肩膀一把把人带到自己怀里,狠狠的拥抱了一下。
“我知道”
松开阿南,东村看向一直没说话的赤本,向前一步主动握住赤本的手郑重的说道
“赤本君,照顾好他们两个”
面对这位一手把自己提拔上来的上司,赤本的内心一直对其充满了钦佩与感激,和阿南和黑川相同,他也打心眼里,希望科长可以跟他们一起回日本
但……黑川和阿南不知道科长留下来的原因但他是知道的,或许是因为自己总喜欢注意细节的这个毛病,这几年来,上锁抽屉的国文教材和档案,挂在颈间或在手中时常摩梭的玉环,让他窥见一丝前因后果
所以劝说的话,在嘴边来回绕了个好几圈却怎么也说不出口,最后随着东村的一声托付,化作一声斩钉截铁的是
黑川和赤本上前还想劝一些什么,却被轮船浑厚低沉的气,笛声打断,东村笑着拍了拍两人的肩膀说道
“船到了,上船吧,回了日本要好好生活”
然后又掰着两人转了身朝轮船的方向推了一把,扭头又向赤本点了个头
赤本叹了一口气,止住了两人还想回头再劝的动作,把两人往轮船方向带“走吧,课长,有他自己的选择”
望着三人逐渐远去上了船,清冷孤寂的眉眼间染上淡淡的离别之愁。
日本战败,他的家族不知道给自己写了多少封家书,让他赶紧撤回日本。可他还是坚决留在了中国,等待着那场中国人怒火中烧的审判。
坐在办公室里面,看着萧条落败的特高科,东村自嘲的笑了笑,也不知这特高科科长自己还能当个几日。
现在的特高科远不像以前,能走的人都走了,留下的大部分也是家里,无权无势被迫留下的。心甘情愿留在这里等死的,大概也就只有自己一人了。
无缘无故的很想写封信给先生。也不知他过得如何,香港的生活他是否呆得惯,那里的学生是否调皮惹他生气
可等真的拿出了纸笔,却又觉得无从下手。落笔艰难,思绪万千,勉强写下一句,你最近过得还好吗?几年不见,甚是想念,却又被立刻勾掉,东村摇了摇头,太矫情。
一封信写了勾,勾了写。到头来一张纸上没剩几个字,满篇都是乱七八糟的勾痕。
叹了口气,把纸搓成球,随手扔在一旁。都已经做到这个份上,这兰因絮果他自己吞下便是,先生的清静他还是不扰为好。
1945.8.15 日本投降
不出所料,没几日的功夫,日本就宣布了投降。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东村坐在特高科的沙发上在中国人的欢呼雀跃中缓缓的闭上了眼睛 ,意料之中和自己想的一样,他的国家败了
1945.8.16
中国的军队进了城,第一件事儿自是来剿了他这特高课。
坐在自己的办公室里,外面枪声,痛哭流涕的求饶声,负隅顽抗的大骂声混成一团,但东村一动未动,他在等一个人
没一会儿的功夫,人就到了。
办公室的门被一脚踹开。杨逍端着枪,一脸警惕地进了屋。但见东村稳如泰山,一脸坦然的坐在办公桌前的样子。杨逍皱了皱眉和自己想的完全不一样。
收到东村并没有撤回日本的情报时,他本能的以为这个疯子要在最后做拼死的负隅顽抗,为此他还特意做了全面详细的进攻计划,以防应对东村发疯时的棘手局面,但如今的局面倒还真是出乎他的意料
见人终于到了,东村直了直腰板,淡定的对着举着枪的杨逍举了一下双手,以示自己没有武器,然后拿起办公桌上的时钟,看了一眼,淡然的说道
“比我想象中的慢了一些”
杨逍的眉头皱的更深了,放下了一直端在手里的枪但却还是紧紧的握在手里,以防不测,踱步走到了东村的办公桌前
目光紧紧的盯着东村看,似是想看出什么破绽来,东村也不说话,就那么坐着由着他看
两人陷入了沉默的对峙中,最后还是杨逍打破沉默,面对东村那双平静如湖般的眼睛,他什么都没看出来
“我很好奇,东村……”
但话还没说完,就被东村直接了当的打断了
“这不重要,把我交给军事法庭吧”
杨逍发现自己看不懂东村,明明可以离开,却偏偏要留在这等死。
一把扯下系在颈间之物,“帮个忙 ,把它收好 ”透亮润泽的半透明翡翠圆环被递到杨逍面前“我执行枪决的时候还给我”
不知怎么想的,本想拒绝的杨逍,几番犹豫下,还是一把从东村手中拿过了玉佩,又情绪复杂的看了眼东村,然后转身走出办公室的门,对着门外还在歼灭余敌的部下大喊道
“特高科科长东村敏郎已被成功捕获,战士们我们胜利了!”
听到门外的话,东村靠在那雕花的木质椅子上,仰着头,长叹了一口气,闭上了双眼
1945.8.16
在被关押的前一天,东村去了一趟平安里。这些年他一直刻意避着,不是不想念,在无数心骨摧碎的深宵,在身披风雨的遥遥世路,在心魇深处,在孽海思潮,他怎会不想不念,他只是不敢罢了,他怕睹物思人
轻车熟路的走到这座已经几年都没有住过人的宅院,大门被雨水锈的落下大片大片的漆,斑驳着露出腐朽疏松内在。
用手稍稍用力推一下大门,门锁就极不称职的,咣当一声,应声落地。
没住人的院子总是荒得很快 ,穿过齐膝的荒草,推开早已破烂的如同虚设的木门,一股子腐败沉着的烂木头味儿混着灰尘味扑面而来。
一步一步的走上楼,地板上厚重的灰尘印下他的沉重而又缓慢的足迹。
走到楼梯口的窗前,推开那稍稍一用力就快掉下来的窗棱,窗外夕红残阳如血,刺的东村有些睁不开眼。
握着窗棱的手下意识用力,那早已被白蚁蛀蚀的只剩空壳的窗棱不堪受力,直直的落了下去。砸在本就没剩几片叶子的桃树上。
下向望,那离别前同先生喝酒的地方,早就被半人多高的杂草占领,窥不见一点青石板地面的身影。
当真是人是物非,东村苦笑着摇了摇头,继而转身继续向里走
佟家儒头走前把东西收拾的很干净,能带走的带走,能送人的送人,屋子里没留下什么东西。
整个屋子显得又荒又空,可偏偏就是这样的屋子里,让他这几年压抑在心中无处安放的情绪,如同决了堤的洪水,浩浩荡荡的倾泻而下。他让再也无法隐藏他在心头许久的思念。
倚着那硬的硌人又吃足了灰的屋柱,东村只觉得眼眶发酸,视线被一层薄薄的水雾覆盖,模糊了视线,落寞悄然的房间中,吸鼻子的抽哽声被称的得格外明显
日落归山海,没有人不遗憾,只是有人不说
1945.8.17
昔日的特高科成了上海战犯管理所,站在一群唉声叹气的日本士兵中,东村却觉得自己体会到了一种从未有过的解脱之感。
大概是因为自己之前科长的身份,东村被安排单独看押。
躺在那一动就吱呀吱呀乱响的破木板床上,东村盯着那粗劣的水泥天花板胡思乱想
和他之前相比,倒是真还挺有人道主义的,没让他睡稻草,不过想想倒还真是讥讽,监狱选哪儿不好就偏偏选在这儿,昔日科长沦为自己地盘儿的阶下囚,想想还真是可笑
也不知这审判结果几日才能下来,希望能快一点,但最好不要登报,倒不是他太自恋,以他的身份如果被审判枪毙很容易被国民党,拿来登报以正视听,树立威严。
到了这个时候,他早已不在乎那丢不丢颜面的问题,他只怕登了报纸,会被传到香港被先生看见,他不想让他知道
下意识想摸本系在颈间的平安扣,摸了个空,才想起自己早就把这平安扣交给杨逍保管了。
他陷在那场隔世经年的梦中,那偶然出现的藏蓝色大褂竟成了一生的牵挂
1945.9.1
此时的东村,显得狼狈至极。血渍和尘土占满了初入狱时白色囚服的大部分面积,原本一丝不苟的背头散落在额前,却也挡不住脸上一块一块的青紫色淤伤。
关于狱卒会泄愤的殴打日本战犯这件事儿,杨逍是知道的,但东村会被打成这样,他倒是出乎意料。
微微皱了一下眉,语气尽量随意的问向一旁的看守。“你们打他了?”
看守一只手随意的甩着警棍,一只手开着大门的钥匙,吊儿郎当的回答道。“打了,不过没什么劲,打他的时候不反抗也不求饶,一声不吭就那么受着,一点儿报仇的快感都没有”
听到门响,东村缓慢的抬头朝门口看去,看见是杨逍,东村没说话,只是朝他一伸手。
杨逍同样沉默着,把玉佩放在他手里。
东村把玉佩举在眼前看了一会儿,之后决绝的把玉佩吞入口中。
杨逍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下意识去薅东村的肩膀
东村被他的动作疼的嘶了一声,但这丝毫没有影响东村的动作,温凉的玉佩连着线被强行吞咽到肚子里,异物的不适让东村干呕,但最终还是咽了下去。东村的手紧握着床沿儿直咳嗽,但心中却燃起了一丝慰藉,嘴角展开了一个笑
亡命于爱,斩不断的情丝牵挂,让他在原地被打了一个死结,解不开绕不过。
沉重的脚铐和手链,坠得东村的行动有些迟缓,沉重。走过色系单调的暗灰色长廊,东村感受到了久违的阳光沐浴,直射的阳光让他不适应的眯了眯眼睛
对于这场审判他的甚至内心燃起了一丝期待。他期望用这样的结果赎罪,他手上沾了太多人的血,罪孽深重。希望他这一条命够还的,如果不够那就多还几辈子。他不求多,只希望能有一世能在与先生相遇,干干净净的把今世难以宣之于口的话,对着先生讲一遍 与 先生结段良缘
被身旁的人推搡着上了刑台,强行摁着跪在刑台中央,东村低着头略长头发遮住视线,却遮不住台下老百姓不绝如缕的咒骂
“安静!台下的咒骂被审判员一声安静斥住,接着安静下来,审判员神情肃然地宣读起审判词“前日本驻上海特高科科长东村敏郎,在二战期间,多次残害中共两党人员,纵容手下烧杀抢掠,无恶不作,现上海军事战犯判审中心决定对前日本驻上海特高科科长东村敏郎处以死刑,以顺民意”
审判词宣读完毕,台下的百姓声音更加亢奋,咒骂的声音更大,身后传来子弹的上膛的声
东村忽想起之前他有听说人在死前会看见最想见之人
但现在除了钻心剜骨的疼痛,逐渐涣散的意识和模糊不清的视线以外,什么都没有。
东村苦笑着想,先生还当真是狠心,不但连梦里不曾见过自己一面,就连着倪留之际,也不肯与自己见上一见
他把一切希望都寄托于来世,这辈子他被帝国主义的铁链绑着拽着,挣不开扯不断,沾了一身腥臭的血污,自是配不上先生那一身如清风明月文人风骨。希望下辈子我能干干净净的和您相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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